“吃點吧,爲了得那百金神鈎的獎賞,你都多久沒好好吃東西了?”婦人依舊站在旁邊勸慰,臉上帶著焦急的表情,但聲音卻異常溫柔。蹲在地上的男子沒有任何動作。
“我鑄了上百把了,爲什麽始終鑄不出那神鈎?到底要如何啊,百金的懸賞之日就要到了!”
“吳王是因爲鑄不出超過越國的劍才去鑄鈎,幹將和莫邪走了,再也沒有可以和越劍匹敵的劍了,我們的大王腦袋裏只有戰爭和殺戮,你何必去爲了那百金而耗費心血呢,我們的孩子在漸漸長大,你卻從未教導過他們,吳鴻經常向我抱怨,說父親對他很冷淡。”我站在不遠處,好奇地聽他們夫婦倆的對話,想必旁邊熟睡的雙胞胎有一個就叫吳鴻。
“百金啊,我一個窮苦的鑄鈎師要鑄多少把鈎才有百金?而且最重要的是那名聲,如果我成功了,我就是吳國最優秀的鈎師。”男人似乎越說越激動,再次站了起來,背過身,又去努力鑄鈎了。那婦人望著他,深深歎了口氣,默默地朝孩子走去。
爐子的火又燃燒起來。我的手和臉又感覺到那火燒的灼熱感,這感覺讓我醒了過來。望瞭望四周,紀顔還沒來,我依舊坐在客廳的沙發上,旁邊靜的很,對面牆壁上的掛鍾提醒我,原來我只是睡了幾分鍾,不過很好,因爲我的頭部疼了。
“站起來走走吧,免得老坐著感冒了。”我把外衣一卷,剛想起來,馬上發覺腳踝處有異樣的感覺。
我低頭一看,自己的腳踝處,被兩只近乎於燒盡的木柴般的手牢牢抓住了,手指如同雞爪,雖然瘦弱,卻氣力極大,幾乎入肉了,我被抓的生疼,忍不住喊了一聲。我彎下腰,順著那手臂望去,在沙發黑暗的底部,我借著不多的光線,只能依稀看見有一張人臉。
姑且稱之爲臉吧,雖然看不清楚,但還是能發現已經燒得一塌糊塗了,只是從眼白部分看,好像還是個孩子的臉。而且他笑了一下,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齒,雖然嘴前面的門牙只有一半,似乎被什麽硬物磕掉了。
“陪吳鴻玩啊,不要走啊。”他居然說話了,吳鴻?剛才夢中提到的鑄鈎師的孩子不是就叫吳鴻麽?我實在有點混亂了,直起腰,想努力掰開那孩子的手,可是掰了一會,我看著地面上如鏡子般光滑的大理石,完全把背後的牆壁顯現出來了,起初以爲自己眼睛花了,但當我仔細一看,卻已經沒有再去掰那個叫吳鴻的孩子的手了。
後背的牆壁上,一個被燒得渾身如黑炭似的身體,漸漸的從牆體破出,他就像早已經融合在牆壁裏一樣,先是手,然後再是頭和肩膀,慢慢的把手朝我頭邊移動,我想離開,但腳卻被吳鴻抓的死死的,沙發下還不停的傳出雖然稚嫩卻帶著磨砂石一樣的喊聲。“別走啊,陪我們玩啊。”
身後的手已經很近了,繞到了我面前,一下遮住了我的眼睛,我想去扯開,卻沒有任何氣力。只是仍憑後面的東西靠在我的肩膀上,對著我耳朵小聲說。
“猜猜我是誰啊。”眼睛被勒得死死的,他的手指幾乎要插進我眼眶了。門外響起了門鈴聲,是紀顔來了。我不知道那裏來的力氣,居然掙脫了出來,踉蹌地跑到門邊。
開門一看,果然是紀顔,看我如此狼狽模樣,他有點奇怪。而我自己回頭望去,沙發下伸出的手和牆壁出來的人體都不見了。但手臂上和腳踝處黑色的手印卻依稀可見。
“你眼睛怎麽了,跟被火熏過一樣。”紀顔走進屋子,指了指我眼睛,我立即拿來鏡子一照,果然,眼睛周圍都是黑炭一樣的殘渣,現在眼睛還有點疼,視力都不是太好。
當我把事情經過大體上和紀顔敘述一遍,他一邊聽,一邊走到臥室,我也跟著進去。裏面一切如常,已經沒有先前那麽高的溫度了,但桌子上落蕾送的蠟像娃娃已經融化成一堆蠟塊了,可見那些不是我的幻覺。紀顔找來張凳子,把手伸進衣櫃,拿出來的時候,手掌上沾滿了黑灰色的粉末,然後從口袋拿出個塑膠袋,在把粉末小心翼翼地裝進去,封好。
“既然你住的老出問題,去我那裏吧,順便我去化驗下,到底是什麽東西。還有,你說你老夢見一個鑄鈎師?”我拼命點著頭。他沈吟了片刻,忽然說:“我到是認識一個考古學家,叫林斯平,好像他最近正在挖掘個吳國古墓,就在郊區附近,裏面就出土了把吳鈎。”
“林斯平?”我一聽,難道那個叫林隊的就是他?
“這樣吧,如果你還撐的住,我們現在就去找他,他是我父親的故交,向來和我們家往來密切,我稱他爲林叔,其實他只比我大十歲左右,以前曾經爲我父親所救,所以和父親成了好友。”這樣就好,我還正愁不知道怎樣接近林斯平,或許還可以拿到些關于古墓的資料,剛才的經曆早忘記了,自己的職業習慣卻又出來了。
林斯平現在正呆在寒風蕭瑟的郊外的一棟平房內,這裏距那個古墓不遠,大部分人員在這裏休息,南方的冬天雖然不似北方酷寒,卻透著股陰冷,而且濕風大,呆久了,非常傷人,加上天氣灰暗,似是將要下雨,所以林斯平吩咐工作人員搭好雨篷保護好現場,就隨著大家去屋子了。
我和紀顔到那裏的時候,已經開始下雨了,好像還夾雜著小雪粒,劈劈啪啪地打得臉上生疼。開門的人,正是林斯平,他一見紀顔,就愣了一下,然後馬上放下握在手中冒著熱氣的搪瓷杯,雙手握著紀顔肩膀。
“想不到你都長這麽高了,記得上一次看你,你還在你二叔腰那裏呢。”林斯平非常激動,他的臉幾乎被風霜打磨得粗糙不堪,仿佛是月球表面一樣,在屋子昏暗的燈光下泛著黃光,紫黑色的嘴唇上幹裂的利害,不過看的出,他很開心,五官幾乎都笑到一塊兒去了,與在挖掘現場看到的嚴肅神情截然不同。
“林叔,你也是啊,又蒼老了許多。”紀顔也笑道,隨即對著我介紹說。
“這位是我好友,叫歐陽軒轅,他是報社的,上午還來采訪過,不過他剛才遇見點怪事,好像和您的隊伍發掘的古墓有關。”林斯平全然沒有注意我,直到紀顔的介紹才看過來,他用鈎子般的眼睛上下打量一番後,收起了笑容。
“我還在納悶呢,到底誰把消息捅給外界的,不過歐陽同志,我希望你不要把你知道的東西那麽快公佈在報紙上,我們希望有個安靜穩定的工作環境。”我聽完,也只好半笑著答應。林斯平這才領著我們進了屋。
“吳鈎?”林斯平一聽,屁股下像安了彈簧一樣跳起來,掙駝鈴般地眼睛瞪著我們,卻不說話。在場的其他人也都停止了交談,帶著異樣的眼神看著我們,一時間房子裏安靜的出奇,我和紀顔也不說話,感覺非常尷尬,還到林斯平先打破了沈默。
“那把鈎,實話告訴你們,奇怪的很。”林斯平的語調有點異樣。眼神也很恍惚,“在記者們走後沒多久,我們剛想把那把吳鈎搬運出來妥善保管,但它卻忽然飛了起來,在我們的頭頂盤旋,還嚶嚶作響。”他在敘述的時候老是習慣性的用舌頭舔了舔嘴唇,我發現他的額頭在流汗,周圍的人也低頭不語,整個屋子都只有林斯平一個人的聲音,他的聲音絕對不動聽,但說出的事卻讓我和紀顔聽的聚精會神。
“接著,如果你們不是在現場,我打賭沒有人會相信發生的一切,那把鈎居然唱出了歌,而那聲音像是小孩的童聲,非常好聽,但詞語卻晦澀難懂,不過我們把它記了下來。”我問林斯平記錄的歌詞,他從口袋裏翻出了折的四四方方的一張稿紙,打開一看,是幾行蒼勁有力的大字。
“清清之水兮,
其流潺潺,
吳王索鈎兮,
民俱爾瞻,
百金之其誘兮,
我夫爲之狂,
鈎兮,鈎兮,
何日得成,
母老子幼兮,
我心其悲!
鈎兮,鈎兮,
慎莫毀我兮。“
我把這首詞看了許久,大體上看明白點,但我始終覺得那鈎還能唱歌,實在太匪夷所思了。
“這,到底是什麽意思?”紀顔湊過來問,我也是靠著高中那點殘留的古文知識去讀,還好春秋時代的詩歌並不算太難懂。
“清澈的水啊,潺潺的流動,吳國的王在索要鈎啊,百姓們都低頭不語,百金得誘惑啊,讓我的夫君爲之瘋狂,鈎啊,鈎啊,你什麽時候才能鑄成?母親衰老兒子年幼啊,我的心都麽悲傷,鈎啊,鈎啊,千萬不要把我的家給毀滅了。”我大致翻譯了過來,紀顔聽了聽,並沒說話。我望瞭望林斯平,他也點頭,看來他也同意我的認解。
“可是這和那把怪鈎有什麽關系?”林斯平問我,我沒敢說話,因爲我心中忽然覺得已經知道了答案,但我實在不敢相信,也不願意相信這件事,因爲如果是真的話,那是在過於殘忍和無法理解了。
“這首歌應該是鑄鈎師的妻子寫的。”我平靜地說,旁邊的人愣了愣,包括林斯平在內,但他們很快開始嘲笑我。
“你怎麽知道?難道就憑那句‘我夫爲之狂’?就算是,也不能說明那鈎會唱歌啊。”質疑的聲音撲面而來,比外面的風雪更厲害,我沒理會,只是追問林斯平。
“我聽說鈎已經飛走了?”林斯平呆了下,接著說:“既然你知道,而且又是紀顔的朋友,我就沒必要隱瞞你。”他用手阻止了旁邊一個相插話的人,繼續說:“的確,唱完歌後,那把鈎就飛了出去,至於去哪裏了,我們也不知道,現在正在拼命尋找。”我看了屋外,雪下起來了,茫茫的連成一片,如同一塊巨大的白色幕布,緩緩地把大地舞臺拉攏了。
“雪太大了,我們等小點就去查吧,既然你們兩也來了,正好多點人。”林斯平倒了兩杯開水遞給我和紀顔,我接了過來,呡了一小口,腦袋裏卻依舊想著那個被燒成焦炭的孩子,那個叫吳鴻的孩子。
“陪我玩啊。”耳邊又聽見一句若有若無的聲音,我一驚,拿杯子的手一振,幾乎把水潑了出來,一旁喝水的紀顔注意到了,湊過來小聲問我:“怎麽了?” |